山脚处有一小镇，旅舍饭馆林立，招牌皆用朱漆书"道家养生"四字。店伙们面黄肌瘦，却偏要作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，向游人兜售所谓"仙丹"。那丹药黑如煤核，闻之有硫磺气，想是寻常草药杂以炉灰制成。游人竟也争相购买，大约以为服之便可立地成仙了。

登山之路铺了石阶，倒也平整。沿途古木不多，新植的松柏尚未成荫，日光便直射下来，晒得人头皮发烫。石阶两侧时有小贩蹲踞，卖些粗制的水与吃食。一个约莫十岁的孩子守着摊子，面色青白，眼珠却极黑，盯着过往游人的口袋。我向他买水，他接了钱，忽然问道："先生可要'登仙符'？五元一张，保平安。"我摇头，他便又复归沉默，眼珠里的光采也暗淡下去。

半山腰有座道观，青瓦黄墙，檐角挂着铜铃。观前广场上挤满了人，举着手机拍摄"老子骑牛"的铜像。铜像金光闪闪，想是新近镀过。一位道人立在像旁，身着杏黄道袍，手持拂尘，面色红润，与山下的店伙大不相同。他见人便说"福生无量天尊"，继而引导游客去殿内"捐功德"。殿内烛火通明，烟雾缭绕，功德箱前竟排起长队。我瞥见那道人趁人不备，从袖中掏出手机飞快地划了几下，脸上现出笑意，旋即又恢复了庄严法相。

山顶有巨石如老君端坐，这便是此山得名的由来。石前香火旺盛，烟气升腾，将石像下半截熏得乌黑。游客们轮流上前跪拜，有求财的，有求子的，亦有求姻缘的。一对年轻夫妇抱着婴儿跪得极虔诚，那婴儿被烟熏得咳嗽不止，夫妇却恍若未闻。旁边立着块木牌，上书"诚心则灵"四字，下面小字注明"香烛五十元起"。

下山时天色已晚，山道上人影稀疏。忽见一老者背负竹篓，蹒跚而行。篓中满是空瓶与废纸，想是捡了一日垃圾。他见我注视，便咧嘴一笑，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："这山上神仙多，垃圾也多哩。"言罢继续低头寻觅，身影渐隐于暮色中。

山脚下，最后一班旅游车正要启程。售票员探出头来吆喝："快上车！赶不上就得住山上，房费贵得很！"我登上车，回望老君山，只见一片黑黝黝的轮廓，山顶的灯光如豆，在夜色中明明灭灭。

世人皆慕神仙，却不知神仙也需人间香火供养。老君有知，不知当作何感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