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苏延清
“河西三将气如虹,百战功名次上公。诏下一时齐虎拜,汉朝争羡窦安丰。”王士禛在《秦中凯歌六首·其五》中以雄健之笔,刻画出“河西三将” 之一的王进宝以百战功勋受封“奋威将军”的荣光时刻。其朝堂拜诏之威仪,可与汉代名将窦融辉映同光。
诗篇煌煌,但“纸上得来终觉浅”。关于王进宝的诸多传奇,还需在实地寻访中印证。本次探寻,我们拜谒祖墓,叩问堡寨,肃立墓前,于无言的黄土与残垣间,倾听那段金戈铁马的岁月回响。
—— 题记
时光流转,总有一些地方因承载了厚重的历史而散发出独特的魅力。甘肃白银平川,这片看似寻常的土地,因清初名将王进宝的传奇人生,沉淀出别样的历史韵味。多年来,我一次次踏上这片土地,每一次探访,都仿佛在与往昔对话。
乙巳年深秋,我再次启程,踏上一场意义非凡的寻迹之旅。
戎马一生:王进宝的赫赫战功
数年前,在友人家中初次见到会宁学者张克靖先生校注的《西征纪略》,仅翻阅目录与概况,便对清初名将王进宝其人其事产生了浓厚兴趣。自此,我多方搜集与王进宝相关的纸质、网络文献,随着了解的深入,这位历史人物的形象逐渐清晰,其生平脉络也在我眼前徐徐展开。
王进宝,字显吾,靖虏卫(今白银市平川区)人,“生而雄武,精骑射”。清初从陕西总督孟乔芳平定河西回民起义,授守备,继任经略右标总兵。顺治十五年(1658年)进军贵州十万溪,攻破南明将军李定国部要塞,迁经略右标中营游击。康熙二年(1663年),师还甘肃,王进宝凭战功升参将、副将,擢西宁总兵。康熙十二年(1673年),吴三桂叛清起兵云南,陕西提督王辅臣响应攻陷兰州,甘肃提督张勇遣进宝率师征讨。他身先士卒,屡战屡捷,克榆中、安定, 破临洮,攻降兰州,屡败三桂援军。康熙十五年(1676年),擢升陕西提督,兼领西宁总兵,驻秦州 (天水)。不久又以功授二等阿思哈尼哈番,晋奋威将军。康熙十八年(1679年),率部进军四川,破红花铺,克凤州、两当,继克武关、鸡头关,俘敌将罗朝兴,复汉中。康熙十九年(1680年)夺朝天关,破广元,追击大败王屏藩,迫其自缢。克昭化、剑州、苍溪、蓬州、广安、合州、西充、岳池诸州县。诏令留镇四川,驻保宁。康熙二十四年(1685年),病卒,赠太子太保,赐祭葬,谥“忠勇”。
王进宝战功赫赫,本人及子孙深受皇帝恩宠。康熙十二年(1673年),王进宝“奉诏驰驿陛见,备问边情及守御要略”。面对康熙的垂询,他“指陈详悉,一皆称旨”,故康熙皇帝“特晋西宁总兵,赐刀、马、弓矢、胄铠”。康熙十八年(1679年)“圣祖眷念虏功,御书‘龙飞’二大字,唐诗手卷一帙,遣大臣就营赐之”。康熙二十一年(1682年),叛乱平息后,王进宝奉诏入觐,康熙命人郊迎,“及陛见,恩宠有加。御前赐座,赐茶,温旨褒嘉”。谒陵之后,他更得圣祖晨夕召见,“圣祖皇帝亲临赐宴,笑语竟日。君臣之间,蔼如父子”。太皇太后、亲王、太子亦纷纷赐宴慰问,陛辞之时,“又遣阁臣等供帐祖道,殊恩异数有加无已,可谓旷世之遭逢矣”。康熙二十三年,王进宝病危,乞休。朝廷以“久镇岩疆,矢志忠贞”,着照旧供职。二十四年八月十五日卒,圣祖皇帝念其“性笃忠贞,威望素重,率兵征剿,勇略兼优,勋猷茂著”赠太子太保,谥忠勇。赐葬银五百两,碑价银三百五十两,葬青砂砚。雍正十年(1732),诏祀贤良祠。
三百年岁月流转,王进宝的传奇故事早已融入平川的土地。每一次寻迹,都是对英雄的致敬;每一次品读史料,都能感受到那份穿越时空的忠勇与担当。这片土地因他而厚重,这份历史因他而鲜活,在时光的长河中,始终散发着令人动容的魅力。
屈吴山麓:王进宝家族的百年安息地
乙巳年八月二十七(2025年10月18日)上午10时许,我和外甥黄映文自平川区出发,首站直奔屈吴山北麓的王进宝祖墓。屈吴山如一位沉默的守护者,静观岁月流转。
这是我第二次前来拜谒。山下正在修建高速公路,地形已非旧观,几番寻路未果。时至中午,我们走进黄桥乡上铺村的“屈吴原野羊肉”餐馆用餐,顺便问路。未曾想,餐馆主人竟是原饮马村支书。他热情讲述了王进宝的传奇往事,并详细指明了前往祖墓与堡寨的路径,使这次偶然的停留成为旅途中的意外收获。
在黄桥乡马饮水村以东两公里处,我们终于找到了那片肃穆宁静的王进宝祖墓。这座安息着王氏家族数代人的墓园,已默默承载了三百余年的历史记忆。
关于王进宝将军祖籍,历来众说纷纭。笔者通过梳理《平川区志》《山丹县志》《张掖县志》《白银市志》等数种地方志,大致勾勒出其家族的迁徙轨迹:其祖籍当为江苏无锡,后西迁至陇西。至曾祖父王佐有时,方定居于靖远卫马饮水。其父辈或曾短暂寓居固原,但最终以靖远为入籍地。因此,史籍多以靖远为其籍。如今,吴屈山的王氏祖墓中安葬着自其曾祖以下的数十位后人,正是这段历史最直接的见证。
墓园坐落于黄桥乡马饮水村屈吴山下,坐东南,向西北,东、南、西三面环山,北向开阔,被堪舆家誉为“将军坐帐”之穴,见清代对风水之讲究。墓葬排列井然,自上而下依次安葬着王进宝的曾祖父王佐有与曾祖母李氏、祖父王儒与祖母余氏、父亲王尚礼与母亲王氏,以及数十位王氏后裔,既体现尊卑伦理,亦见古人营造之用心。
墓园建筑彰显荣光。原有三座石坊、翁仲石兽,以及追封王氏三代为“荣禄大夫”与“一品夫人”的三道碑文,另有一碑记述王进宝出身与功绩。这些遗存不仅是家族荣耀的见证,更是研究清代社会政治的珍贵实物。
然而,祖墓亦历经沧桑。“文革”期间,石坊、碑刻多被推倒砸毁,部分构件被当地民众移作修渠筑路之用,损失难以挽回。幸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起,王进宝祖墓渐受重视,保护工作陆续展开:1981年11月,被靖远县人民政府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;1988年8月,平川区人民政府再次公布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,并于1994年立碑明示;2011年,王进宝墓(含家族墓)被甘肃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第七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;2023年,《王进宝祖墓保护性设施建设工程勘察设计方案》编制完成并上报待审。
离开祖墓,我们驱车前往黄峤乡马饮水村独山之上的王进宝将军堡寨。这座历经三百余年风雨的古堡,如一位沧桑老者,静立山头,诉说着往日传奇。
在堡寨,我们见到了自称王进宝第十五代后裔。夫妇二人看上去均已年过花甲,他们热情相迎,为我们远道而来深感欣喜。他们介绍,堡寨原住有十四、五户后裔,如今仅余他们一家坚守。随后,他们详细说明了古堡与后花园的面积、布局及修缮情况。
据资料,王将军堡总占地23400平方米(35.1亩),由堡院与后花园组成。堡院呈正方形,边长105米,占地约11025平方米。堡墙以黄土夯筑,夯层厚12至16厘米,残高近11米,可见当年工艺之精。堡门南开,门洞以三层青砖砌衬、拱券为顶,门额原刻“迎恩”二字。后花园依山势呈梯形,约12375平方米,低于堡院约十米,今已垦为农田。
专家指出,王将军堡的选址、布局与结构严谨考究,充分体现清初民间建筑的防御智慧。堡外设有暗道等设施,增强其军事功能,以保家族安宁。艺术方面,古堡采用当时流行的“砖包城”形式,形制独特,影响深远,至今当地民居仍可见其遗风,对研究清初建筑具有重要参考价值。
堡寨周边环境清幽,东、西两侧为季节性沙河,泉源不绝;堡西有涝池蓄水,供人畜饮用。堡外尚存一棵古杨,传为王进宝手植,历经三百余年风霜,依旧苍劲守候,仿佛仍在诉说那段铁马金戈的岁月。
然而岁月侵蚀,部分墙体损毁严重,有坍塌之虞,亟待加强保护。1988年9月,王将军堡被平川区人民政府公布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;2011年:升级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;2023年委托专业机构编制《王将军堡保护性设施建设工程勘察设计方案》,已上报审核,为后续修缮提供科学依据。
将军墓:一代名将的最后归宿
此行最后一站是王进宝将军墓。据史料记载,1685年王进宝去世后,安葬于距故乡四公里的西戈拉滩,此地亦因此得名“将军滩”。墓室坐北向南,东、北、西三面皆有小山包围绕,南面平阔,建有将军坟茔牌坊。
抵达西戈拉滩时,天色已暗。我们仔细观摩新建墓区的规模与设施,并拍摄了照片与视频。
这座将军墓园占地长150多米,宽10米左右,沿中轴线自南向北层层展开,规制严谨,气势恢宏。
其起点便是矗立于南端的下马石,所有前来祭祀的文武官员须在此落轿下马,步行进入,彰显了墓园崇高的等级与威严。
自此北行,神道前方矗立着望柱,柱身云纹缭绕,基座海波翻涌,既是权威的象征,也寄托着家族昌兴旺的愿景。
沿神道继续向北,依次耸立着三道牌坊,层层递进,彰显墓主功勋。第一道牌坊匾额(说功名)正面书“皇清” “劳绩茂著”,反面为“敕建” “勋名猷隆”,点明其敕建背景与卓著功绩。牌坊两侧分设敬冠亭与成礼亭,供祭祀者整理衣冠与祭品,体现了古代祭祀的严谨礼仪。第二道牌坊匾额(说胆识)“奋威乘机”与“绥靖疆域”,精准概括了他在平定“三藩之乱”中勇猛果敢、善于捕捉战机的军事才能。第三道牌坊匾额(说忠勇)“忠勇自矢”与“佐命劻勷”,则颂扬了他忠勇自励、匡扶社稷的臣子本色。神道两侧排列着精美的石像生阵列,依次为两尊石羊、两匹石马、两尊石狮、两尊石獬豸、两位石文官及两位石武士。
过了第三道牌坊,便是墓主的封土堆。这座圆形双丘底径达14米,高约3米,是王进宝与原配孙氏的合葬墓。
整座墓园,从南端的下马石至北端的封土,通过严谨的轴线序列与建筑语言,完整呈现了古代礼仪的森严秩序,也无声地颂扬着墓主王进宝的赫赫功勋与身后哀荣。
王进宝墓的保护,是一场跨越数十年的接力。上世纪八十年代,它先后被市、县列为文物保护单位,获法律“护身符”。九十年代,墓葬曾遭盗掘,随后进行的抢救性清理出土墓志铭、供器等文物26件,今藏于平川区博物馆。进入新世纪,保护进程加快。2011年,王进宝墓升格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。近年来,现代化安防系统也已提上日程。2021年,《王进宝墓安全技术防范系统设计方案》通过评审,将以科技为文物撑起“金钟罩”。
据悉,平川区对这片文化遗产怀有长远规划。终极目标是申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,争取最高级别保护。未来,这里有望建成遗址公园,让市民与游客在游览中触摸历史,让文物真正“活”起来。
离开将军墓时,暮色已沉。一路归途,我心潮起伏。这片土地,见证了王进宝将军的辉煌一生,也承载了历史的沧桑变迁。他的忠勇精神如屈吴山巅的星辰,穿越三百年时空,依旧熠熠生辉。他所留下的遗迹,不仅是历史的见证、文化的瑰宝,更是我们传承民族精神的重要载体。
此番寻访,使我更加深入地了解到王进宝将军的生平与贡献,也对这片土地生出更深的情感。相信在未来,这些遗迹将得到更好的保护与传承,继续诉说那段金戈铁马的岁月,让更多人感受到中华民族的伟大精神。于我而言,这段旅程已成为一枚珍贵的印记,它将指引我继续在历史长河中溯源前行,为传承与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尽一份心力。
乙巳九月于定西
作者简介:
苏延清 高级教师,甘肃省骨干教师,定西市作家协会会员,定西市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员。多篇散文、报告文学、杂谈、小小说散见于省内外报刊。主编了多部地理教学参考资料,被多家报刊聘为特约撰稿人,著有文学作品集《走过大山的脚印》。2019年9月开始,主持公众号《西岩茶座》,目前运行900多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