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千年胡杨路

陆令寿

人生第一次孤身报团，奔赴内蒙胡杨之约。没有熟络的相伴，却换得与天地独处的清净。清晨五点半，夜色未褪便从巴彦淖尔出发，10小时车程碾过中国“最寂寞”的高速公路，窗外戈壁与沙漠绵延至天际，像一幅铺展千年的苍黄画卷。  

途中最难忘银肯塔拉的沙漠索道——这条2495.423米的“世界之最”，载着我缓缓升空。40分钟里，脚下黄沙漫卷，绿洲点缀其间，远处驼铃隐约入耳，孤独瞬间被天地的壮阔稀释。我望着这苍茫景致，随手写下“大漠黄沙漫卷天，驼铃一串入云边”，忽然懂了：独行的意义，本就是与未知的风光撞个满怀。 

相逢：乡音与镜头里的暖  

孤独的旅途，总被不期而遇的温暖打破。在银肯塔拉沙漠，一阵熟悉的吴侬软语突然飘来，转头见一对夫妇正对着沙丘取景——竟是苏州老乡徐先生与太太。“忽闻吴语惊残梦，不是江南亦到家”，乡音一落，陌生感瞬间消散。  

更惊喜的是，这对老乡竟是“摄影达人”。徐太太曾做过服装走秀，站在胡杨树下，她轻抬手臂让阳光扫过衣袂，发丝随秋风微扬，自带镜头感；徐先生则默契地蹲身找角度，“让胡杨枝桠框住晚霞，逆光时侧脸藏进树影里”，一边指导一边按下快门。在他们点拨下，我镜头里的胡杨少了杂乱，多了金黄枝叶与人物的相映成趣，那些被网友调侃“偷着存”的照片，每一张都藏着乡音的暖与光影的巧。

沉醉：胡杨写就的生命史诗  

千里奔波终抵额济纳旗，恰逢景区今年最后一批开放，我们成了幸运的守望者。踏入胡杨林的刹那，才懂何为“三千年的等待”：活着的胡杨如鎏金的火炬，枝叶舒展在戈壁间，诠释“生而千年不死”的蓬勃；枯死的胡杨虬枝直指苍穹，皲裂的树干仍保持站立姿态，是“死而千年不倒”的倔强；倒地的胡杨木质坚硬如铁，风沙侵蚀中依旧不朽，演绎“倒而千年不朽”的传奇。  

游览当日曾遇小波折：清晨沙尘弥漫，有人叹“怕是白来”，可走进二道桥时，天空竟骤然放晴。阳光穿透枝叶，金黄叶片闪烁如精灵，此前阴霾一扫而空。我沉醉间迷了路，误闯八道桥，却意外撞见成吉思汗雕塑矗立天地间的壮阔——原来胡杨之美，不仅在风景，更在它教会人：坚持与等待，终会遇见惊喜。  

夜幕降临，一场诈马宴点燃草原豪情。巨型蒙古包里，绛紫灯光映着银碗马奶酒，“王爷”敬酒的吆喝、马头琴的悠扬与烤全羊的香气交织，胡杨的苍凉与蒙古风情的热烈碰撞，成了旅途最滚烫的注脚。

暖意：购物里的旅途小确幸  

本以为旅行购物是负担，此番却品出别样温暖。我们的6天5晚行程仅付1600元，导游海鸿坦诚：“低价团靠购物补贴，大家按需选就好”，这份实在让人放下抵触。  

首站玉器厂，我一眼相中墨绿平安锁，后被“鲤鱼跳龙门”的锦鲤挂件打动——恰合对孩子的期许。一番砍价，1860元的挂件以1500元入手，虽不贵重，却藏着“遇玉随缘”的欢喜。到了鄂尔多斯羊绒门市部，导购耐心教我们辨驼绒真假，“真驼绒软中带弹，烧着有毛发焦香”。我跟着买了冬夏两盖的驼绒被，摸着手感轻便暖和，想着冬天盖着它，就能想起内蒙的阳光；又挑了件驼绒马甲，回家给老伴看，他也夸版型利落。  

最暖心的是海鸿导游。后来我在胡杨林迷路错过饭点，他一边安顿其他游客，一边电话指导我返程，还特意买了饼干送来。原来购物的“美”从不是买多贵的物件，而是遇见真诚的人，让带回的每样东西，都成了回忆的钥匙。

致敬：邻座的“罗布泊兵姐”  

胡杨的坚韧，让我想起邻座的刘志红——后来我总唤她“兵姐”。初见时，她穿暗红羽绒服，侧脸望窗外，五个小时车程里，我们的沉默比敕勒川还辽阔。直到导游收身份证，我瞥见她包里的军人残疾证，才轻声问：“您当过兵？”  

“七一年入伍，国防科工委，罗布泊搞核武的。”她的话很轻，却重得砸在我心上。她平静说起当年：三餐罐头吃裂嘴唇，风沙藏在发间洗不净，书信要审查，姑娘们因辐射大把掉发，如今戴的是假发。提及邓稼先、钱三强，她像说自家长辈：“他们没架子，谁家孩子没人看，就往同事家放。”  

后来旅途，她总帮衬我：我充电宝被扣，她立刻递来自己的；我们一起拍胡杨，她笑说“这树比我们当年守的戈壁还倔强”。如今她定居上海，跳广场舞、拍短视频，可我知道，她和胡杨一样，把最坚韧的岁月，埋进了祖国的风沙里——那是比胡杨更动人的“不朽”。  

作者简介：

陆令寿，男，江苏金坛人。曾任武警湖北总队副政委、湖北省旅游局副局长，中国作协会员，湖北省作协第六届全委会委员。擅长小说、散文、诗歌创作，1981年至今，在国内外发表各类文学作品260余万字。著有长篇小说《鳑鮍郎》，中短篇小说集《春日迟迟》，报告文学《洪波卫士歌》（合著），散文集《换一种活法》、《巴山寻根》、《远行，给你一个故事》《陆游天下》等，多部作品在全国、全军和武警部队获奖。有4篇散文被收录2010、2012、2013年度《中国最美散文选》和《人民日报2013年散文精选》。2016年，在全国百名作家颂康养的活动中，被评为“最受网友喜爱的作家”。